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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誤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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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誤會

很快, 謝洵得到了答案。

元妤儀開門見山道:“陛下,本宮覺得江相之心日月可鑒,更是一心為了我大晟百姓著想, 江相是長輩,我們更該尊重才是。”

江丞相原本陰沈的神情僵在臉上,卻只看見少女噙著笑對他微一頷首。

江相徹底被繞進去,心中卻殘留著幾分警惕, 斟酌道:“公主所言甚是,老臣秉承先帝之命, 更希望陛下不要辜負了這千秋萬代的基業才好。”

元妤儀挪開目光, 不再看這個老狐貍。

嘴上的話說得倒是真好聽,只是這心意裏幾分真也只有他自己清楚, 他若真是為了景和帝好, 便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支持肅王領命前往。

謝洵眉間縈繞著幾分不解, 以他對元妤儀的了解, 此次進宮絕不是只為了說這幾句恭維江相、無足輕重的話。

果然下一刻,少女又朝在場的幾個老臣側首道:“江相忠心可鑒, 只是依靖陽看, 這提議尚存不足之處。”

江丞相警惕地盯著她, 又要在眾人面前維持鎮定, 便從容開口, “哦?不知公主有何高見,老臣洗耳恭聽。”

怎麽可能會有高見呢?

江相做了千萬個打算,當今陛下沒有兄弟, 就算把大晟朝翻過來, 全天下也只有肅王一個合適的藩王,這次他勢在必得。

元妤儀微垂鳳眸, 纖長濃密的眼睫宛如蝶羽,遮住她眼中果決的神色。

“兗州不幸突逢旱災,百姓民不聊生,民心動蕩,陛下若撰寫罪己詔,就應由皇城與陛下的地位同樣尊貴的皇室中人前去撫慰民心。”

少女轉過身,含笑道:“丞相,靖陽所言,對與不對?”

江丞相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酒,又不能搪塞過去,但這打算倒是與他的計劃重合,便只朝景和帝一拱手道:“是。”

“那江相覺得本宮與......”元妤儀唇角的笑還沒落下去,身邊便突兀地響起一道聲音打斷她的話。

謝洵腦中繃緊的弦猛然扯斷,分明猜到了她的意圖,脊背僵直,打斷喚了聲,“殿下。”

青年的唇已然變的慘白,面無血色,瑞鳳眼底閃過一絲不安,甚至連借口都說不出來,只是下意識打斷她。

元妤儀一怔,旋即反應過來,朝他安撫性地點點頭,“駙馬若是有話,不如等一會兒回府的時候再說吧。”

說罷她幹脆轉過身,只給謝洵留下一道背影,繼續朝江相說完剩下的半句話。

“既然如此,江丞相覺得本宮與肅王相比,誰更尊貴?誰才是那個同陛下最親近的人選?”

少女伸手撫摸了一下鬢上簪著的步搖,赤金鳳凰經烈火淬煉而成,栩栩如生,這是父皇在她及笄那年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親自給她簪於發上的禮物。

耳邊垂著的明珠是當年父皇登基時,番邦入朝所貢的國禮,瑩潤貴重,舉世也只有三顆,母後薨逝時陪葬一顆,剩餘的兩顆差巧匠做成了耳鐺,交給了她。

至於身上穿的宮裝,是母後身子尚好時,親手給她縫制,留待及笄時穿的衣裙,瑞花蜀錦作底,裙身同樣用暗金杭綢勾了一只高傲的鳳凰,就連系腰的宮絳上也綴了賞心悅目的金珠。

父皇母後將她捧在手心裏長大,手足和睦,眾星捧月。

皇城之內,皇帝之下,她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。

江相臉上立刻布滿陰霾,眼裏閃過一絲愕然,又很快鎮定下來。

“若論身份,自然是殿下尊貴;可賑災不是小事,公主金枝玉葉,那樣的苦寒之地,如今又遭了災,您去只怕有失體面啊。”

元妤儀雙手垂在小腹前,面容堪稱溫和。

“江相此言差矣,本宮雖生在皇城,卻也是天下人的公主,何況本宮與陛下一母同胞,本宮不畏艱險,方能更顯陛下賑災決心啊。”

江丞相想前想後,卻沒想到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居然是靖陽公主。

他咬了咬後牙,又不死心道:“河西禹州離兗州近,公主不若讓肅王一同前去吧,這樣也好全了肅王殿下擔憂百姓的心。”

元妤儀眼底閃過一絲冷嘲,語調微微上揚,似是不解,“這話好生奇怪,天下百姓均是陛下子民,真要論起來,本宮這個旁支的堂叔也未免擔憂的寬了些。”

旁支,堂叔兩個詞被她咬的極重。

真要一輩一輩地較真,肅王連繼位的一丁點可能都沒有,非嫡非長,又無讓人心服口服的功績,現在卻要去賑災?

其中用意一點便知。

此話一出,在場幾個大臣皆變了臉色。

元妤儀刻意將肅王想去賑災的請求往謀權篡位上引,在場的人都是混跡官場多年的人精,自然心中驚駭。

中立黨以南臺禦史中尉韓真為首,聞言立即表態道:“臣認為公主提議甚好,公主與陛下姐弟情誼甚篤,若公主願冒險前去,想必百姓們定會感激涕零,銘記在心。”

其他幾人見韓中尉先開口,生怕自己落後,連忙附和道,“臣等附議。”

江相在一旁站著,卻覺得怒火攻心。

還不到半個時辰,這群人方才還如鵪鶉似的,現在就巴不得表忠心,風向徹底轉變,他辛辛苦苦布下這個一石三鳥的局,卻被靖陽公主徹底攪亂。

他的眼神越來越冷,陰毒的怨氣藏在眼底,仿佛暗處蟄伏的一條毒蛇。

坐在龍椅上的少年沈著一張臉,往臺階下走了兩步,已初顯帝王威儀,“江相意下如何?”

事已至此,便相當於把江丞相放在火上烤。

若是韓真等人不發一言,他自然可以固守己見,再尋個旁的不痛不癢的理由拖著,可是韓真他們已經表態,他若是再執拗下去,便坐實了有反心的話。

江丞相語氣裏還帶著一絲不甘,“公主大義凜然,微臣自然附議。”

景和帝臉上浮現出一抹疲憊,揉了揉額角,揮手道:“既然賑災事宜了結,諸位愛卿無事便散了吧。”

眾大臣均行禮告退,江相心裏有氣,大步離開。

章和殿中卻還剩了兩個人沒動,謝洵站在離元妤儀三步遠的地方,始終沈默。

元澄揉完太陽穴,覺得靈臺清明些許,總算沒有江丞相在自己面前吵來吵去的喧鬧聲,心裏松了一口氣,可看見殿中站著的女子,又擔憂起來。

元妤儀似乎知道有人在自己身後站著,頭也沒回道:“禮部交接事忙,在離開京城之前,駙馬不需要和方大人說清楚嗎?”

良久,她身後的青年才輕嗯一聲。

原本站在高臺上的少年快步走過來,仿佛有千言萬語卡在喉頭,最後只皺眉喚了句:“皇姐。”

元妤儀莞爾笑道:“怎麽不高興?”

元澄低下頭,“兗州的災情雖不會如邸報上所說的那般可怖,可必然也是民不聊生的慘狀,何況江相此次未得手,一定會留有後招。”

元妤儀欣慰地看著他,摸了摸他的頭,“不錯,阿澄現在的想法愈發深刻了。”

元澄有些慚愧,頭壓得更低,“其實這些都是姐夫......是謝哥哥教給我的。”

他從書桌堆著的奏章上拿出一本冊子,遞給元妤儀。

元妤儀翻閱幾眼,眼底閃過一絲覆雜的情緒。

冊子雖薄,可用語通俗易懂,並未刻意使用那些深奧的例子,其中記載的都是古往今來的為君之道,是不可多得的好書。

更難得的是這是手書,筆跡蒼勁有力,寫得一手漂亮銳利的瘦金體,批語同樣頗有風骨。

元妤儀將書冊還給元澄,思維卻驟然清明,他這樣用心,難怪阿澄會突然改口,成親時還對謝洵有意見,現在對這個姐夫卻是心悅誠服。

“這是他何時寫給你的?”

元澄將書冊放回原處,妥帖收好,才回答道:“就在前些日子。”

少年沈思片刻,又補充道:“這是謝哥哥去禮部任職的第三日交給我的。”

元妤儀垂在身側的指尖一僵。

那不就是她出言警告的第三天麽?

她那時對他說的話那樣尖銳,他竟絲毫不曾怨恨嗎?

似乎不敢相信,元妤儀又追問道:“謝......駙馬可曾跟你說了什麽?”

元澄本依約定瞞著,卻察覺到皇姐的反應有些不對勁,便如實回答道:“謝哥哥讓朕擔起為君者的責任,他說我年紀小,壓不住底下的臣子也是情理之中,只是不可因此生怯,更需先一步揣測朝臣的想法,走一步算十步方能保朝局安穩。”

元妤儀聞言楞住。

少年又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,關切地問,“皇姐,你怎麽了,是不是阿澄不該收謝哥哥的這本書冊?”

元妤儀扯出一抹笑,搖頭道:“手書所言字字珠璣,其中見識體悟不輸上書房的幾位太傅,於朝政百利而無一害,皇姐怎會不讓你虛心學習?”

少年輕嗯一聲,親切地攬住她的胳膊,似乎想到什麽,眼中多了一分輕松。

“其實,謝哥哥還說了別的。”

“謝哥哥說,只有朕琢磨透這些道理,有朝一日能夠將其熟練運用,始終牢記在心,才能保護好皇姐,那些攻訐皇姐的大臣才不敢出言置喙。”

“所以朕明白,朕不能事事都等著皇姐護在前頭,朕是頂天立地的男子,皇姐已經為朕做了許多許多事,朕要早日獨當一面,護著姐姐,也護好大晟江山。”

少年的聲音夾雜著揮斥方遒的意氣。

元妤儀腦海中卻仿佛突然崩開一連串的火花碎屑,望著身旁的少年,卻好像在他身後看到另一個清雋出塵的身影。

她嘴唇微微翕動,心臟跳的極快,卻不知該同元澄說些什麽。

原本她以為謝洵已經將她那日的質疑刻在了心裏,雖說明面上依舊對她尊重有禮,可是任誰被這樣說,心裏總會有幾分不樂意。

可是他卻分明未曾因她的疏遠而記恨,又或者說謝洵始終記著她的話,只是分情況聽。

若非江相氣焰囂張,執意派劉宜擔任賑災的官員,想來他也不會貿然出頭,攬這份功績。

可是他不想在短時間內迅速升遷惹她懷疑,卻又給元澄送了這樣一份千金難買的手書,還說了這些鼓舞皇帝的話。

阿澄原本便是帝王之才,得了他悉心指點和激勵前進的話,未來的心性只會更加堅定。

所以難道真的是她誤會他了嗎?

元妤儀眸中閃過一絲覆雜的情緒,這個問題就連她本人也不能篤定答案。

她緊攥著的手自然而然地松開,無妨,日久天長,此次共同前往龍潭虎穴的兗州,自然有時間也有機會能得到驗證。

元澄從剛才激昂的情緒中脫離,後知後覺地看向面前的人,拉了拉他的衣袖,低聲道:“皇姐,你可別把我同你學舌這件事告訴謝哥哥,他說保密來著。”

元妤儀楞了一瞬,旋即點頭道好。

姐弟二人又就兗州的事情說了幾句,元澄這次雖也有些擔心,但相較從前的時候,卻鎮定許多,臨了不知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元妤儀。

“有謝哥哥陪著皇姐,我不擔心。”

元妤儀失笑,“我成親不過半載,你對駙馬卻徹底改觀了,不知是誰當初說得憤慨,還盼著我盡早和離。”

談起舊事,元澄難免慚愧,“我比誰都盼著皇姐能過的好,謝哥哥當初見誰都是冷著一張臉,瞧著便是個冰雪一般的無情人物,我自然擔心。”

話音微頓,他又展眉笑道:“可是上次謝哥哥來找我送書,神情凝重,分明對我寄予厚望,更是將姐姐放在了心上,我若再無理針對他,那豈不是小人行徑?”

元妤儀身在局中,自然迷了眼,體會不到元澄口中的放在心上。

何況她心中一直記掛著先朝敬武帝和裴皇後那一樁怨偶慘劇,內心深處也難免生了幾分怯意,只怕自己也會重蹈覆轍,故強行摁下心中的悸動。

她已打定主意,舉止行為皆按謝洵的標準回饋。

倘若他真如現在這樣不曾生反心,她自然也會以禮待之,假以時日,兩人之間的芥蒂經過了時間考驗後消除,或許能生出幾分真正的夫妻情誼也未可知。

只是倘若他有絲毫不臣之心,抑或有一分不軌之舉,她也不會心軟。

良久,元妤儀只輕聲道:“駙馬既然待陛下好,便是認可陛下的能力,你更要做好這個皇帝才是。”

景和帝登基三年半,手邊可用的忠心臣子少之又少,謝洵此時便是其中之一,若是她此時讓元澄防備謝洵,只怕會養成皇帝猜忌多疑的惡習。

只會造成適得其反的後果,左右謝洵和謝家縱使有野心,現在這個時候也沒顯露出來,一切還在掌控之中。

元澄鄭重其事地點頭。

兗州旱災急迫,他們的行程安排也只會早不會晚,還有許多事要提前囑咐好。

元妤儀今日來得匆忙,如今賑災人選終於確定,也算解決了一樁心事,是時候回府提前收拾行裝,便同景和帝告辭離開。

守在殿角的內侍上前為她開門,兩扇高大的殿門被緩緩推開,門外的天光迎面灑進來,明亮而燦爛。

元妤儀被炙熱的日光刺激,下意識瞇了瞇眼,待適應了這樣明亮的光後,她才緩緩睜開眼。

那個再熟悉不過的人正站在章和殿前的象牙石護欄邊,身後是一望無際的漫長石階。

青年脊背筆直,玄色腰封束起一截勁瘦的腰,淺金色日光與他身上的墨綠色官袍融為一體,暈染出極為昳麗的色彩。

微風卷起他的袍角和鬢邊一絲亂發,他卻猶然未覺,更顯得身姿如松石綴玉,遙遙一望,格外賞心悅目。

元妤儀從方才的怔楞中回過神。

謝洵在等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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